文/段代洪
青璐都記不清婉拒父親多少次了??筛赣H像心愿未滿足就一直不依不饒的小孩一樣,只要瞅準機會,就會問:璐啊,明天有空了吧?
其實,父親的請求很簡單,不過是一個飯局而已。父親說,他的那幾個老哥們兒很仰慕青璐的才華,一直在他面前游說要擺一桌兒,想認識一下他的才女。
父親70多歲了,他說的那幾個老哥們兒,也都和他差不多,甚至有的比父親還大三五歲。青璐想,父親用”仰慕“這個詞就不合適,但她看到父親皺紋里蕩漾出的、毫不氣餒的、執拗的笑容,她沒再說什么。
青璐明白,不是父親那幾個老哥們兒要認識她,而是父親想在一幫老伙計面前顯擺一下自己的作家女兒。青璐多次婉拒,一方面是她覺得自己坐在一桌老人堆里肯定特別尷尬,另一方面因為趕書稿,的確難于抽身。
這天,父親很輕柔地敲開青璐書房的門,又提起那個飯局。青璐沒說話,指了指桌上的書稿,攤了攤手,露出一個略帶調皮的無奈表情。父親說,沒事沒事,知道你可忙呢。青璐分明看見父親歷經滄桑的昏濁眼神里掠過一絲失望。他似乎滿帶歉意,躡手躡腳地合上書房的門。轉身的那一刻,青璐看到父親稀疏的白發和佝僂的身影,心里竟有些隱隱的痛。
晚餐時,青璐說,你的老伙伴兒們明晚有空嗎?父親喜出望外的神情,讓她想起那一年他被評為省勞模時回家的樣子。
飯局設在敬亭軒酒樓,是父親和他的老朋友們常來的地方。雅間掛著字畫,還擺了三兩個高矮不一的釉彩花瓶。加上青璐和父親,不多不少,剛好一桌,10個人。
父親興致很高,笑意盈盈,像是被春風吻上了皺巴巴的臉。父親逐一介紹:這是你黎叔,和老爸一起逃過學 ;這是你老王叔,和老爸一起扛過槍;這是你靳叔,和老爸干過架;這是你熊叔,有名的書法家;這是白叔,和你一樣,是個大才子……
青璐也記不住哪個叔是哪個叔。簡單寒暄后,席間面面相覷,有些冷場。不過,幾杯酒下肚后,老叔們就活躍起來,仿佛那飲下的不是酒,而是返老還童的神奇藥液。
一幫幾乎頭光光、牙光光兩眼卻無光的老夫,聊發少年狂。青璐看在眼里,覺得有些可笑,也有些可愛,甚至有說不出的感動。
老叔們都有了醉意,爭著過來,要和青璐喝酒。青璐不勝酒力,但也站起來碰杯,然后淺淺地泯一口。
父親有些晃悠悠地跟來:這是你黎叔,和老爸一起逃過學;這是你老王叔,和老爸一起扛過槍……父親已經忘記他剛剛介紹過一遍了。
和父親干過架的靳叔,本是他們中身體最硬朗的一個,而今卻是最體弱、最孤獨的一個。他老伴幾年前因心臟病去世了,唯一的兒子去年也在跑運輸途中出車禍走了。
愛好書法的熊叔醺醺地走過來,一手端著酒杯,一手拿著他寫的一幅字,非要送給青璐。那是鄭板橋的“難得糊涂”??删褪沁@位難得糊涂的熊叔,被人騙去上什么《世界優秀書法家名典》,僅有的21萬養老錢全沒了。
多年前曾在某縣志辦公室工作的錢叔,自費出了一本古體詩集。錢叔變戲法一樣從身后拿出一本書來,說是要青璐提提意見,還非要抑揚頓挫地給青璐朗誦他的得意之作。不料,腳下不穩,一個趔趄,差點摔一跤,酒灑了一地。
鬧嚷嚷的雅間里,老人們有些興奮地走來走去。只有白叔,弓著有些駝的背,前身幾乎全伏在那張大圓餐桌上,嘴里不停地咀嚼著,花白的胡須上沾滿油污和殘渣。父親的這些老友,白叔是青璐唯一見過的。白叔年輕時氣宇軒昂,談吐儒雅,發表了很多優美的詩歌。
聽父親說過,白叔這些年過得不好。遇到一個不孝之子,虐待白叔,不給飯吃。白叔有次被打傷,還住了院。不孝子后來犯事被抓,判了幾年,出來后仍死性不改。
青璐想給白叔敬酒。白叔正撕扯著一塊烤鴨,他在兩個袖口上擦擦手,戰戰兢兢地舉起杯子,一根手指上還留著沒擦凈的油膩。白叔的眼神,無力,空洞。青璐覺得,有些什么,在白叔的眼神里下沉著,下沉著,像是有一個看不見的深淵。
飯罷人散,青璐和半醉的父親費了不少周折,才把老叔們安頓妥當。好不容易消停下來,回到家,一直興奮不已的父親倒頭就睡,鼾聲大作。
青璐卻怎么也睡不著。她失眠了。
【“浣花溪”文學欄目征稿啟事】
歡迎投來散文(含游記)、小小說等純文學作品,詩歌因系編輯部自行組稿,不在征稿范圍內。字數原則上不超過1500字,標題注明“散文”或“游記”或“小小說”。作品須為原創首發、獨家向“浣花溪”專欄投稿,禁止抄襲、一稿多投,更禁止將已公開發表的作品投過來。作者可以將自我簡介、照片附加在稿件中。郵件中不要用附件,直接將文字發過來即可。在封面新聞發表的部分作品會被華西都市報《寬窄巷》副刊選用。作者信息包括銀行卡戶名、開戶行及網點的詳細準確信息、卡號、身份證號碼、電話號碼。投稿信箱:huaxifukan@qq.com。
【如果您有新聞線索,歡迎向我們報料,一經采納有費用酬謝。報料微信關注:ihxdsb,報料QQ:3386405712】
評論 0
還沒有添加任何評論,快去APP中搶沙發吧!